陜西富縣大寨子村村民邢尚志在自家地里耕作或坡上放羊時經常能發(fā)現一些碎磚碎瓦??促|地和樣式就知道這些東西不一般。像許多當地人一樣,邢和他的愛人居住在山坡下面挖出的窯洞里。那座山在子午嶺主脈上,坡頂異常堅實,坡下是挖窯的理想地點。子午嶺是陜西省內少有的一條南北走向的山脈。
子午嶺周圍的農民和牧羊人也會找到類似的“寶貝”,其中還包括陶制水管碎片,甚至還有各種形狀的古錢幣。這些還不夠奇怪的話,綿延四百多公里的子午嶺山脊則呈現出更奇特的一幕。不用于這一地區(qū)其他郁郁蔥蔥的山嶺,這條山脊線要么只是淺草覆蓋,要么就是光禿禿的。在天空中看去像一條蜿蜒的帶子,寬度從幾米到五六十米,沿著子午嶺一路向北。
當地人祖祖輩輩都習慣在這條帶子上行走。如果從坡面向下挖不深,就能發(fā)現有一層不同于黃土的顏色稍淺一些的密實的土層。這一土層沿著子午嶺山脊線一路向北。就是在這個土層中經常會發(fā)現那些古物,還有些碎石。這一層緊實的土層異常堅固,植物根系很難向下發(fā)育。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子午嶺山脊上很少有大型植物生長,因為植物的根脈很難越過這層與眾不同的土層。
邢尚志說:“老輩兒們都管山脊上的這條土路叫‘圣人帶’或者‘皇帝路’。也許這就是那條傳說中的秦直道的一部分吧?!?/p>
對當地人而言,秦直道是一條富有傳奇是色彩的古代大路,與萬里長城和秦始皇兵馬俑齊名。今天,后兩者已經變成中國的象征,成為世界文化遺產,而秦直道卻依然沉睡在荒草之下。
漢代歷史學家司馬遷對秦直道的記述是最權威,也是最詳盡的,直到今天都是人們研究秦直道的首選參考資料。
根據他的記載,秦直道開始于今天陜西省淳化縣梁武帝村,終止于今天內蒙古包頭市市郊,綿延近800公里。秦朝的開國皇帝秦始皇在吞并六國后命令大將蒙恬修一條連接關中平原和長城的大路。盡管那本應是一個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但秦始皇執(zhí)意如此,在秦朝初年不長時間內,秦始皇就修建了遍布全國總長6000多公里的公路網,秦直道是其中等級最高的一條。
按照秦始皇的本意,修這條路是為了方便向北方邊境運送軍隊和給養(yǎng),讓皇帝對北部邊境的巡視更加方便。
蒙恬率領30萬秦軍精銳,在秦始皇長子扶蘇的監(jiān)督下,迅速投入到這一浩大工程中。但兩年后,秦始皇東巡時突然病故,并引發(fā)一場宮廷政變,不僅讓兩人在同一年丟了性命,而且整個工程大體停滯了下來。蒙恬和扶蘇后來被葬在陜西省綏德縣境內,距離秦直道不遠,當地人都非常敬仰他們。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秦始皇的尸體最后是沿著這條路被運回國都咸陽的,這也是他唯一一次使用這條道路。秦朝的統治幾年以后就被一次農民起義推翻了。
延安大學歷史學教授張小兵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就像秦直道,許多秦朝的宏偉工程本來都是為了萬世統治,為了維持持久和平和政權穩(wěn)定,最后反而加速了秦朝的滅亡。
司馬遷本人在公元前110年隨漢朝的第七個皇帝走過秦直道后也發(fā)出過類似的感慨:秦朝統治者好大喜功,雖然為后世留下來很多工程奇跡,但也注定了其統治必然滅亡的厄運。
盡管如此,蒙恬和扶蘇用兩年的時間留給后人的秦直道依然讓人嘆為觀止。這條路有幾十米寬,路邊還有烽火臺、兵站、堡壘、倉庫等等設施。
因為黃土高原的溝壑地貌,子午嶺的山脊比山谷更為平整一些。蒙恬的筑路大軍削低山頭,填平山谷,盡量讓坡道趨緩,同時非常注重硬化路面和加固路基和側坡。遇到落差較大的山坡時則以“之”字形走向減少路面坡差。
據說當時秦人將土壤加熱成為“熟土”,這樣可以殺死土壤里的生物,防止植物生長破換路面,碾碎并配以米湯,加上碎石用石碾碾壓緊實。
子午嶺終止于黃土高原北側,但秦直道并未就此終止,而是繼續(xù)向北延伸,依次連接了鄂爾多斯高原、庫布齊沙漠、河套平原,最后再陰山腳下與一座與長城聯通的城池連接在一起。
陜西省淳化縣拍攝秦直道多年的攝影師任保軍說:“盡管最初是為了軍事用途,但秦直道就像一條現代意義上的高速公路?!?/p>
“每當我走在秦直道上,都會被秦人頑強不屈的精神和高超的工匠精神所折服。很難想象當初靠人力和牲畜怎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修建好這樣的工程,”任保軍說。
人民大學研究秦漢史的教授王子今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秦直道沿山脊走向,俯瞰兩側山谷,那里原本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必由之路,但有了秦直道,即便長城被突破,它也可以有效增加防御的戰(zhàn)略縱深,確保關中腹地的安全。
這條路在隨后的漢朝時在維護邊境和北方穩(wěn)定方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有了它的存在,北方游牧民族在計劃南侵時比以前增加了很多顧慮。因為關中平原的大軍和給養(yǎng)可以在三天左右的時間抵達北部邊境。而在秦直道修好以前,估計最快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
王子今說:長城就像一面盾牌,秦直道就像一桿長矛;如果長城是一把弓,那么秦直道就是一支箭。
據旬邑縣博物館館長何一平說,秦直道在漢代和唐代至少兩次幫助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民族的入侵。何館長經常組織秦直道愛好者在重走這條古路。這條路人跡罕至,但也客觀上保護了歷史遺存,讓它能在荒草和樹叢中沉睡。言談之間,何一平表達了這樣一種情愫。
時至今日,蒙恬和扶蘇如何在兩年內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還是個迷。內蒙古包頭文物管理處煙技員張海斌說這條未完工的道路不僅運兵,在歷史上為河套平原帶來了大量關內的移民,原本蒙古族和回族等少數民族占多數的河套地區(qū)因為秦直道的存在成為漢人在北方重要的耕作聚集點。
這條路直至清朝末年還在間歇發(fā)揮著作用。2000多年來,秦直道成為南北方民族、文化、經貿、宗教和人員交流的大動脈,促進了文明交匯和地區(qū)發(fā)展。
淳化縣梁武帝村是這條路的起點。村民王軍民說:盡管今天這條路大部分已經荒廢,但其實它依然活著。村里很多人的房舍和院落都是用路上發(fā)現的古磚瓦搭建前來的。古代磚質地優(yōu)良,即便放在今天也是理想的建筑材料。
甘泉文聯主席、畫家劉虎林經常到秦直道采風。他說:老百姓在秦直道邊世代居住,他們在建筑、生活習慣和語言上都有獨特之處,有些可以追溯到秦漢世代的。
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直到1962年才開始關注這條傳說中的大陸。當地一位記者在《光明日報》上刊登一篇關于秦直道的散文,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在七十年代中期和八十年末,分別有陜西師大史念海教授和畫家靳之林為代表的田野考察者對秦直道的起止點和大體走向做了初步的調查。
陜西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張在明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盡管這些田野調查在認識秦直道基本走向和特征上很重要,但要真正突出秦直道的歷史功能和意義,需要大規(guī)模的專業(yè)考古研究、發(fā)掘和調查,要有實物和系統的證據。這些都需要大量的投入。
自九十年代以來,秦直道沿線的陜西省、甘肅省和內蒙古自治區(qū)紛紛將各自段落的秦直道列為政府保護文物,有些還建成旅游景點。盡管如此,絕大部分秦直道依然沉睡在荒草之中,被它世代服務的當地居民的后代所遺忘。